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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4年11月7日 星期五

[典籍閱讀] 律制生活:論經懺佛事及其利弊得失

[典籍閱讀] 律制生活:論經懺佛事及其利弊得失

來源:學佛入門-律制生活
   論經懺佛事及其利弊得失
   聖嚴法師著

   一種宗教之能激發其教徒的宗教情緒,往往是賴於宗教生活或宗教儀禮的推動;宗教徒之能夠由其一己之信心,而感通諸佛菩薩或上帝或鬼神的靈驗,往往也是導因於宗教儀式的實踐,例如:祈禱、禮拜、持誦、觀想等的媒介。所以誦經禮懺,並非屬於佛教的特色,佛教有誦經、有懺悔、有禮拜、有祝願,基督教(含新舊兩教)也有,伊斯蘭教也有。因此,如想確認佛教具有宗教的功能,如果還希望佛教徒們保留若干宗教家的氣質,那麼對於經懺佛事的問題,談修正則可,若言廢除則斷斷以為不可。


一、經懺非佛制
  
  經懺佛事,在時下聽來,總覺是個不太高尚的名詞,總覺得比不上講經說法,能夠令人肅然起敬。所以儘管有人要求繼續維持下去,但也有人不時透出幾句埋怨的呼聲。事實上,經懺佛事不是創自佛教的教主釋迦世尊,經懺佛事的出現卻是由於佛陀的應化人間而來,不過不在佛陀的當世,而是在佛陀去世或入滅之後。在佛的時代,佛陀不但不主張繁文縟節的誦經儀式,根本無經可誦。甚至佛陀的創教,目的正在反對婆羅門教那些繁瑣的宗教儀節,宗教師們為了應付這些繁瑣儀節,便專習儀節而不求儀節內容的宗教義理了。所以宗教的儀節,一變而成了迷信的排場,只知虛應,不求實際。於是那些宗教師們脫離了宗教的虔誠與宗教的聖潔,除了他們的職業是宗教門庭中的導具之外,漸漸地,他們的生活,便毫無一點宗教的氣質可言。尤其宗教的傳統觀念,使他們早已成了社會之中的特殊階級,因此,也更容易走上腐敗一途。一種宗教,如果到了這一地步,它的接受自然律則的淘汰,乃是意料中事,假使沒有原始的真理或價值,作為它們中興復活的動力,它們便將與人類的歷史做永久的告別。比如希臘、巴比侖以及各種原始民族的教派,到目前為止,多已成了歷史的陳跡。
  
  我們從各種跡象去看,至少在佛陀的當世,並沒有也不主張弟子們專靠誦經禮懺,作為一種行持方法的。當時雖有誦經的人,但那是誦來教人如法修行。誦經最有名的,要算是阿難尊者了,他在佛滅之後,由摩訶迦葉所召集的大會中,向九百九十九位大阿羅漢(連他自己共為一千,亦有說是五百人的),宣誦佛在世時所說的一切法要,那就是佛教史上有名的「第一次結集」。在第一次佛經的結集之中,好像還沒有作成筆錄的文獻,此後佛教徒們,學佛聞法,都靠口頭傳誦,就這樣,大概傳誦了一個並不太短的時間,然後才有成文經典的出現。最初為求佛法,必須請人背誦,為了使得學的人,深深記住,所以教的人,將其所知的某部或幾部經典,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背誦,學的人也一遍又一遍地跟著重複朗誦,這大概就是反覆誦經的起因。演變至今,就覺得誦經的遍數越多,功德也就越大了。不過這一觀念也並不錯(後面將加討論)。其實像這種情形,豈獨佛教如此,基督教的四福音,伊斯蘭教的《可蘭經》,都不是耶穌及穆罕默德的當世就有的。傳說穆罕默德一手執《可蘭經》一手執寶劍,用武力傳教,其實那不是穆罕默德,而是他的後世信徒。穆罕默德,執劍傳教是有的,但其本人並未手執《可蘭經》。正如儒家的《論語》,並非孔子的手筆,只是其門人所記孔子的言行錄。當時孔門的弟子,並沒有《論語》可讀,後世的儒生,卻非讀《論語》不可。並且不怕多讀,讀一遍有一遍的受用,讀一遍有一遍的啟發。那麼佛教的經典以及佛教徒的誦經,自也屬於同樣的道理了。
  
二、實踐與簡單
  
  不過,凡是一樁事物,有它新生的因素,有它成長的因素,也必有它衰敗的因素,日久成習,習久成弊,積弊成非,這是世間法則的必然現象。好像我們人類,從初出母胎的嬰兒,經過童年、少年、青年、壯年、老年而復歸於一死,如果根據物質不滅、靈魂常在的原則,一個人的死去,也正是他另一次新生的開始,如同我們穿舊穿破了一件衣服,必須再換一件新的穿上。佛陀的出現應化,革除了婆羅門教的腐敗,重在實踐,重在簡單。佛陀初期隨處說法,隨處即是道場,佛在隨處坐下,隨處便是獅子之座。他不選擇地點,只要機緣需要,隨處都可說法,總有千萬凡聖弟子圍繞,諸天菩薩種種寶物莊嚴供養,那種絢麗宏偉的場面,實在不能稱為簡單。再如王舍城的竹林精舍,舍衛國的祇園精舍,都是非常莊嚴宏偉的道場。但這不是佛的本意,我們知道,佛陀生在藍毘尼園的無憂樹下,修道在雪山的野外,成道在尼連禪河邊的菩提樹下,初轉法輪於鹿野苑中,開宣華嚴法會於屍陀林中,涅槃示寂於拘尸那羅城外的峯羅雙樹間。可見,佛陀的一生,與林間,與樹下,特別有緣,中國唐代禪宗祖師創建大眾修持的道場,稱為叢林,這也可能是其原因之一。那麼佛陀當時的佛事,中國初期的禪門,可能表現得最為接近,所謂擔水砍柴,舂米洗碗,日常的生活,無不都是佛事。然而另一方面,由於經典的傳誦,由於虔敬的表達,漸又使簡單的切實的佛教,演成了儀節與義理並重的佛教,再演變而成只行儀節不重義理的佛教;到最後,僧徒們便將經懺佛事,當成了餬口的營業。到此地步,佛教的衰微,也就難免了,革新的呼聲,也就出現了。這在世相的變遷上,好像是必然的行程,也是意料中的結果。所以我們不必驚訝,不必哀嘆,但看我們能不能擔起中興奮發的任務,做一番改革,做一番澄清。
  
三、讀誦禮拜與益生薦亡
  
  我們在大乘經典之中,差不多每一部都會看到,諸佛菩薩鼓勵並讚歎受持、讀誦、書寫、禮拜,以及為他人說的無量功德。每說凡為經典所在之處,即是如來法身所居之地,亦為如來舍利塔廟所現之境,所以讀經的人,等如佛陀的再次說法,也同阿難口誦「如是我聞」的當時,同樣的莊嚴,讀經者於讀誦之時,彷似親臨佛陀時代的各大勝會。佛陀時代的常隨弟子,因其根機深厚,所以每逢一次法會,每聽一次開演,就有很多弟子證得各種聖位聖果,所以佛陀也不必再將同樣的經典,重複宣說。事實上,佛陀說法四十餘年,演教三百多會,雖然沒有重複過一部經典,佛法的內容,往往總是三法印、三學、四諦、六度、八正道、十二因緣,加上依報正報、四聖六凡、生死涅槃等等,故也沒有重複開演某一部經典的必要。再說所謂經典,在佛的當世,根本沒有成文,佛陀只是隨緣相機而說,絕不會肯定那一部經是最好的,那一部是次好的,所以經中要說「深入經藏,智慧如海」,並非教人僅僅捧住某一部經來死讀死誦。當然,如果我們在經藏之中,涉獵一番之後,覺得某部經典或某幾部經典,最合自己的胃口,因為我們根機淺薄,那是不妨專門反覆讀誦它們、禮拜它們的。那時,我們多讀一遍、多禮一拜,將會多一分的收穫,漸漸地由於讀誦禮拜,而能化經中之境於身心之內,化此身心而通感通達,乃至通透於諸佛的性體。至於一般人的盲目讀誦,不解經義,只求功德,如果不能由於讀經而放下散心入於定境,或藉懇切的虔誠而感應神靈,那他除了薰習作用的一點所謂功德之外,並無多大的意義。
  
  佛教誦經禮懺,在原始的乃至小乘的,多不如中國大乘佛教之來得隆重,就尊法崇道的立場說,身為中國人的佛教徒,應該感到欣慰。因為佛教來中國,自成一個形態,而成為純中國的佛教,中國佛教的經懺佛事,也與其他國家的佛教不同。經懺佛事的起源已如上述,佛教來到中國的初期,所做的佛事,大多是譯經的工作,甚至把誦經講經的事,也合併在譯經之時舉行。比如鳩摩羅什法師及玄奘法師,他們的譯場,同時也就是講堂,主譯的人,往往手持梵本經卷,口宣漢譯經文,邊譯邊講,邊加研究,邊予指導,所以主譯者既是譯師也是導師,助譯者既是譯員也是弟子。至於專門讀經,那是經本譯出之後的事了。不過我們可以肯定,讀經或誦經的最初,目的是在自修,至於受雇於他人的所謂「得人錢財,與人消災」或「超薦亡靈」的讀經誦經,既不是原始佛教的色彩,也不是中國初期佛教的形態。因為中國的社會,先已有了道教的流行,佛教這種「消災」與「薦亡」的佛事,非常可能是受了道教所謂「作法」的刺激,所以應運而生,以資抗衡道教,免得道教在這方面優勢獨佔(此係個人的假設,究竟是不是如此,尚待做進一步的考證)。因此,直到目前,如《水陸儀軌》,雖經唐之法海、宋之四明、明之雲棲等數度刪增,它的文字之中,尚有一些道教的觀念。然而筆者又可肯定,凡以虔誠懇切,感念求法之心來讀誦經典,他必能有得於心,有了心得,他又必不甘心永滯於讀誦的一個境界,必定會油然生起弘法度生的利他精神;所以小乘人的不會永停於自利階段者,原因也在於此。否則的話,似乎也可反證,他雖讀誦經典,等於沒有讀誦,正如拳擊虛空,沒有反應,等於不擊;同時也可證明,讀誦的目的僅為利養,並不在乎求法。
  
  上面說到中國佛教之有消災薦亡,可能是受了道教的影響,但是中國佛教之有薦亡法會的開始,有史可考的,則起於梁武帝蕭衍,最有名的梁皇寶懺及水陸儀軌,都是梁武帝時代的產物。發起於梁武帝,助成於同時的寶誌公大師。誌公大師,傳為大士菩薩化身,應化當時,頗能顯示神異,所以梁武帝迎供之後,每有疑異,必請誌公相議。相傳梁皇寶懺之由來,係因武帝懷念皇后郗氏之亡,郗氏轉墮巨蟒之身,求乞超度。詢以誌公大師,誌公則說:需要禮佛懺悔,為其滌除罪障業垢,方可拯拔郗氏皇后。於是梁武帝便禮請誌公從諸多佛經之中,採錄諸佛菩薩名號,其中懺文,全為佛說法語,削蕪取菁,共成十卷。以我們現在來看,《梁皇寶懺》的內容,的確可誦可讀,可禮可閱,除了聖號的插入,實即一部綜合性質的佛經,所以相傳至今,禮誦不衰,而且常有靈驗。再說《水陸儀軌》的緣起,據說是梁武帝在夢寢之間,有一高僧示夢,教他普度水陸儀軌有情,一切含靈,所以他在寶誌公的協助之下,遍覽大藏,以〈無量威德自在光明如來陀羅尼〉為其中心,製成《水陸儀軌》。故以《水陸儀軌》的內容來看,實即是瑜伽焰口的擴大。焰口之產生,是由阿難林間習定,觀音大士化餓鬼王身,告訴阿難,三日之後,當墮餓鬼道中,阿難急向佛陀請示解救之道。佛陀即以佛在過去無量劫中,曾做婆羅門時,於觀世音菩薩及世間無量威德自在光明如來之所,所受〈無量威德自在光明如來陀羅尼〉法,授予阿難,命其加持此一陀羅尼法七遍,能令一食變成種種甘露飲食,即能充塞法界,能使無量恆河沙數一切餓鬼,及婆羅門仙,異類鬼神,皆得飲食飽滿,並能解脫苦趣,超生天界,或得聖果。能以此一廣大布施的功德之力,便可使得行者,福德增加,壽命延長,此是消災植福延年益壽的最佳法門了。所以〈水陸綸貫文〉的開頭便說:「面然興權,真是所謂冥被阿難,我佛慈濟,開演妙法,此最初施食之大因緣也。」根據雲棲大師《竹窗隨筆》中則說:「昔白起以長平一坑,至四十萬,罪大惡極,久沈地獄,無由出離,致夢於武帝,武帝與誌公諸師,議拔救之策,知大藏有水陸儀文……而今藏並無其文。」可見面然興權,佛授阿難施食的法門,傳來中國很早,後來失佚了。因為我們知道,焰口施食,現在藏經中最早的漢譯,是出自唐代天寶年間的不空三藏之手,叫作《瑜伽集要救阿難陀羅尼焰口軌儀經》。但是水陸儀文的內容,又像是焰口的擴大,《水陸儀軌》的製成,卻遠在焰口之前的梁武帝時代,相差約二百年的光景,那麼雲棲大師所說,梁武帝時,即知大藏有水陸儀文,也可能是真的。不過梁武帝以後的《水陸儀軌》,已是出自梁武帝及誌公等諸師的重製,而不同於先前的水陸儀文者,也是真的。否則《水陸儀軌》的來歷,便沒有基礎了。
  
四、祖師廣修經懺非為僧眾餬口
  
  我們看梁皇寶懺、水陸儀軌、焰口,身為一個佛教徒,實在不敢主張廢棄,其中除了有些觀念已不適合今日的時代之外,它們的文字都很優美,情意都很深切,尤其我們如果還能不以為禮佛持咒是一種迷信或浪費的行為的話,我們不但不該反對,並要更加讚歎。在中國佛教史上,提倡經懺佛事最為積極的人,要推雲棲大師。甚至有人明知若干經咒如:《血盆經》、《胎骨經》、《高王觀世音經》等是出於中國民間的偽造,文字拙劣,義理不暢,但因這些頗受民間傳誦,並且時有靈驗,所以也加羅列;因其以為,文字雖出偽造,諸佛菩薩聖號,卻是出於佛經,所以仍有靈驗可觀,所以不敢妄自廢棄。唯因由於經懺佛事而流為僧眾的營生職業之後,僧眾天天應赴,精神不能集中,身心勞於疲憊,經懺佛事變成虛應塞責,住持以此作為生意般經營,僧眾則以此為餬口的生計。於是僧格尊嚴掃地,佛門精神蕩然。因此就有一些人們批評雲棲大師不該提倡經懺佛事,延留至今,竟是流毒沙門,成為佛教衰頹之禍因。不過我想,雲棲廣修經懺法要,目的是在弘揚聖教法門的自利利他,並希以此利及法界之內九種十類,一切有情,同得解脫,共證菩提,實出於菩薩救世的大慈悲心,至於經懺佛事的流弊,諒非雲棲大師所曾料及。
  
五、勿落原始宗教的泥沼
  
  本來,佛教的經懺佛事,是用來自修的,不是用來超度亡靈的,雖在自修之中,迴向功德,普為四恩三有,不為自求福報。但是自修出於自動,有人布施,固要自修,無人布施,也要自修。所以受請於人而去誦經禮懺,並且掂斤看兩,講好人數,說好一人幾炷香,一炷香多少時間,一人多少錢,一堂佛事多少錢,這種現象在佛陀時代是看不到的,也是佛陀極端反對的。然而人類宗教的最初形態,是巫師或祭師,原始的人類,一切的禍福苦樂,都委命於他們,他們的職掌,便是禱福禳災。人類需要宗教的安慰,也在於此。人類總希望有一些能夠感通於神明的宗教師,來為他們祈求,將他們的願望通過宗教師的媒介,而達於神明,神明便可為他們消災降福,為他們解決問題,幫助他們表達對於生者的恩義,對於死者的懷念,對於神明的敬意。這種觀念,在人類的潛意識中,直到現在,仍未消滅,這也正是人類之中尚有宗教存在的主要因素。所以佛教傳來中國之時,並沒有度亡的佛事,到了梁武帝時,由懷郗氏皇后的去世,而創製《梁皇寶懺》懺本。即如水陸儀文,或者傳譯於梁武帝之先,但水陸之由,起於阿難施食,以理推之,阿難施食之時,除了他本人依法加持〈無量威德自在光明如來陀羅尼〉法之外,似乎沒有第二人乃至第三人參加的必要。至於水陸道場的內壇外壇,人數眾多,組織繁複,規模龐大的所謂無遮大會,實非佛陀時代的本來面目,而是梁武皇帝的虔心供養。以其君主之尊,一國之富,來莊嚴此一水陸道場,自屬應然。不過我們可以斷定,經懺佛事之應用於度亡法門的專課,乃是創自梁皇武帝,但那也是出自原始人類對於宗教要求的同一情緒。這對後世的中國佛教來說,其利實不足與其弊相抵相衡。
  
  佛教本不是原始的宗教,也不負有原始宗教的使命,但是自有類似情形之後,也就降下一格,迎合了原始宗教的要求。更不幸的,一到後來,竟爾急轉直下,一瀉千里,佛教的僧眾,多從人天師範的寶座上,跌下了巫師或祭師的泥沼,甚至不如巫師、祭師地位的受其社會之尊重。事實上,佛教可以不必同流於原始的宗教,因為佛教的僧眾,絕不同於巫師;巫師皆以神明的代言人或化身自居,他們自處於超然的地位,只承認他們才有能力與神明接近。佛教的觀念,主張人人平等、眾生平等,只要工夫到家,僧眾固可感應諸佛菩薩,並且可以自我昇拔於諸佛菩薩的地位,人人也可感應諸佛菩薩,並也可以自我昇拔於佛菩薩的地位。僧眾與一般人的不同之處,是在教導一般人去如何感應諸佛菩薩,如何自我昇拔於諸佛菩薩的地位,僧眾絕不可能大權獨攬,獨力經營經懺佛事;為求超凡入聖,僧眾固該誦經禮懺,一般人也該誦經禮懺。一般人之供養僧眾,絕不是為了將自己乃至親屬死後的前途,委諸僧眾,而是為了僧眾能夠教導自己如何才可於死亡之後,不致墮落三惡道中。這同樣是宗教的要求,但已不同於原始的宗教,而是原始宗教的升拔。
  
六、現行佛事的經與懺
  
  我們看,現行而被僧眾們經常作為消災薦亡植福延壽的經懺,不出水陸(已少啟用)、焰口、梁皇寶懺、水懺、大悲懺、淨土懺、藥師懺、地藏懺,及《華嚴經》、《法華經》、《金剛經》、《心經》、《阿彌陀經》、《地藏菩薩本願經》等等,其中的懺文都是中國人編製的,水陸儀軌與焰口,雖有它們原始的依據,但也出自中國人的眾力糅合。水陸儀軌由阿難開始,經寶誌公、梁武帝、法海英公、長廬賾公、四明東湖志磐法師、雲棲蓮池大師、源洪法師,以及東坡蘇文忠公、東川節推楊公等的數度修輯,潤文闡揚,才存今日的面目。焰口與水陸同根,由阿難發源,經不空三藏於唐時天寶中譯出(其實是口述)《瑜伽集要救阿難陀羅尼焰口軌儀經》,阿闍梨節之為《瑜伽集要焰口施食儀軌》,海上增益科儀,天機節去繁蕪,雲棲重加修訂,目前國內所用《瑜伽焰口施食要集》,則為寶華山癸酉年修正本。可見焰口施食,變遷更改好多次了。今在《大正藏》中,有關焰口施食者,有如下數種:《佛說救拔焰口餓鬼陀羅尼經》、《佛說救面然餓鬼陀羅尼神咒經》、《施諸餓鬼飲食及水法》、《佛說甘露經.陀羅尼咒》、〈甘露陀羅尼咒〉、《瑜伽集要救阿難陀羅尼焰口軌儀經》、《瑜伽集要焰口施食起教阿難陀緣由》、《瑜伽集要焰口施食儀》、《佛說施餓鬼甘露味大陀羅尼經》。
  
  其中內容,長短不一,有的很長,包括咒品文相乃至手印觀想,有的僅僅一個短咒,然其本質,大致相同。我們由此可見,佛法的流傳,同一經本,同一出處,流之越廣,傳之越久,膺本或異本也就越多,弄到最後,甚至不知究竟那一版本最近原始的稿本。好在不出佛法的大體,全部都可算是佛法。佛口親宣的是佛法,諸大菩薩,古德先賢,所說所製者,也是佛法。所以除了經典之外,諸部懺儀,皆為我國歷代帝皇高僧所作,不過除了《水陸》、《焰口》、《皇懺》之外,皆為自修之用,如《三昧水懺》,是唐朝懿宗時代的悟達國師,以迦諾迦尊者化示三昧法水,洗除他的人面業瘡之後,便作懺法,朝夕禮誦,以消宿世怨業。宋代四明尊者知禮大師,根據伽梵達磨所譯的《千手經》,作成《千手千眼大悲心陀羅尼懺法》,簡稱大悲懺。宋代慈雲懺主,根據《無量壽經》、《大彌陀經》、《觀無量壽經》、《阿彌陀經》等製成《往生淨土懺願儀》,也是備作學人自修之用,並且規定,共修此一懺法,多者十人,再多則不可。行此懺法,非常嚴格,唯恐行者失之流弊,特於懺儀之前,提出十項規定,果真如法而行,不難一心不亂,花開見佛。藥師懺是本著《藥師經》而來。地藏懺是明代八不道人靈峯蕅益大師智旭所述,因他本人,是在二十歲的那年冬天喪父,及聞《地藏菩薩本願經》,便發出世之心,故在出家之後,深敬地藏本願,切念地獄眾苦,便以《大乘大集地藏十輪經》、《占察善惡業報經》、《地藏菩薩本願經》,製成《地藏菩薩懺願儀》,以期大眾,共洗先業,克求聖果。在此我們可以明白,先賢古聖,製作懺法,不是為了後世僧眾造飯票,而是出自大慈悲憫的本誓願力。後世佛子自甘墮落者,實在無理遣過於先賢古聖的製作懺法。再說經典,嘗說不讀《華嚴經》,不知佛家的富貴,八十卷《華嚴經》,如能透底通達,便可事理無礙,理事無礙,事事無礙,不是正等正覺,也是登地菩薩了,所以讀誦《華嚴經》,往往可以開大智慧,得大靈異。《法華經》七卷二十八品,讀誦靈驗更為卓著,例如天臺智者大師,修習三昧,誦經至〈藥王菩薩本事品〉,豁然大悟,寂而入定,親見釋迦世尊的靈山一會,儼然未散,獲一旋陀羅尼,自是以後,照了《法華》,如曦和之臨萬象,達諸法相,似清風之遊太虛。《金剛經》、《心經》是佛教闡釋因緣生法,性本空如的要典,能夠全部受用,便可進入一真法界;不要說全部受用,如果心誠意淨,即使聽聞一句一偈,也能一念頓悟。例如禪宗六祖惠能大師,他聽五祖講《金剛經》至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」句,豁然開悟。《阿彌陀經》是修習淨土法門的要典,《藥師經》是懺除罪障的要典;一攝彌陀願海,一歸藥師願海;一求西方淨土,一望東方淨土,都是極好的修行法門。至於《地藏菩薩本願經》,要在闡揚地藏菩薩本誓大願:「眾生度盡,方證菩提,地獄未空,誓不成佛。」所以地藏菩薩最易接近,所以《地藏菩薩本願經》上要說:「閻浮眾生,於此大士,有大因緣」,只要一讚禮,一聞名,一讀此經,便有無量福報,終至必出苦輪。
  
  由上看來,經懺佛事,並非壞事,相反的,如果不是經懺佛事,我人的信佛學佛,也就無從生根著力。主要在乎經懺佛事,不得視為營生的工具,而是要將經懺佛事當作我人通向成佛之道的橋樑,我人應在經懺之中體認成佛之道的種種方法,以期學佛所學,行佛所行,達於證佛所證的無上佛境。
  
七、焰口內容及佛事要求
  
  最覺得荒唐的是,我雖曾由經懺生活之中打滾過來,但對經懺佛事的內容及其意義和義理,卻完全不懂,我只曉得人家如何念得好聽、唱得好聽,我就學著念學著唱(如今時隔十多年,嗓子、中氣,以及那些本領,都已不行了),我曾問過一位在小廟上掛頭牌,並在寶華山當過維那的師父:「瑜伽焰口四字怎麼講,放焰口為啥要戴毘盧帽?」他的回答是:「阿彌陀佛!我能說法,老早就做法師了,還會在這裡做經懺鬼子嗎?」(也許是他的客氣)不過這次當我再度出家之時,年已三十,知見已較寬廣。初以客串身分在焰口臺上站空班時,內心非常痛苦,自己不解焰口,竟來超度亡靈,豈不反叫亡靈咒罵!但是跟著大眾一字字、一句句、一頁頁、一段段,唱念下去,邊唱邊念,邊去體會其中的義理所在。首先迎請諸佛菩薩,接著供奉諸佛菩薩,念著緣起文,又念到召請十方,盡虛空界,三塗地獄,乃至諸天鬼神,以淨甘露,滋潤身田,永離邪行,皈敬三寶,身常清淨,證無上道;又念到各種咒印:變食、召鬼、破地獄、開咽喉、摧罪、破業、懺悔、為鬼說皈依、為鬼受戒、為鬼說法,而到一切孤魂洗腳上船、同登慈航、共向成佛之道揚帆為止。凡此,以密法為主,顯教為從,以三業相應(即瑜伽之意)為方便:結印、持誦、觀想。作法者果能心誠意切,登上三昧耶密壇(焰口臺)之後,三業清淨,一心專注,必有效應可觀。所以作法者的資質,各本之中,均有明文限制,試舉數例如下:
  
  佛告阿難:若欲受持施食之法,須依瑜伽甚深三昧阿闍梨法。若樂修行者,應從瑜伽阿闍梨學,發無上大菩提心,受三昧耶戒,入大曼拏囉得灌頂者,然許受之。受大毘盧遮那如來五智灌頂,紹阿闍梨位,方可傳教也。若不爾者,遞不相許。設爾修行,自招殃咎,成盜法罪,終無功效。若受灌頂,依於師教,修習瑜伽威儀法式,善能分別了達法相,故名三藏阿闍梨,方得傳斯教也。(《瑜伽集要焰口施食起教阿難陀緣由》)
  
  瑜伽法門,皆從梵書字種起觀,出生一切廣大神變,普利有情。此本首刊二十字,行者切須觀想純熟,才可登壇作法,其字結構,均有天然軌則,不容毫髮差殊。(《瑜伽焰口施食要集》卷首)
  
  然必三業相應,道行高隆,精研熟練,方能自利利他。不然,罹咎弗少。(《瑜伽焰口施食要集.序》)
  
  若請法齋主,與作法諸師,各皆竭誠盡敬,則其利益,非言所宣,譬如春臨大地,草木悉荷生成;月麗中天,江河各現影象。故得當人業消智朗,障盡福崇;先亡咸生淨土,所求無不遂意。並今歷劫怨親,法界含識,同沐三寶恩光,共結菩提緣種。若齋主不誠,則出錢之功德有限,慢法之罪過無窮;僧眾不誠,則是鼓橐籥以為經,交杵碓以成禮。於三寶龍天降臨之際,作鹵莽滅裂塞責之行,其不至罪山聳峙,福海乾枯,生罹災禍,死受譴謫者,何可得也!(《甲子重刻水陸儀軌.印光大師序》)
  
  我們如果看了以上的四段徵引,再替人家做佛事,恐怕就有戰戰兢兢的感受了,無怪乎在現行的焰口本中,召請條理,也有一條是:「一心召請,出塵上士,飛錫高僧,精修五戒淨人,梵行比丘尼眾。黃花翠竹,空談祕密真詮,白牯黧奴,徒演苦空妙偈。嗚呼!經窗冷浸三更月,禪室虛明半夜燈。如是緇衣釋子之流,一類覺靈等眾。」
  
  事實上,能夠是五戒梵行,空談祕密真詮,徒演苦空妙偈的出家人,已經是可以的了,一般的應赴僧眾,還不到這一境界哩!說來也真痛心。其實,我們若在經懺之時,果能身敬,口誦,思惟,三業清淨,三業相應,不愁不能感應諸賢聖眾,不愁不能懺悔業障,比如大悲、淨土、地藏各懺之中的懺悔發願文,誦來都能使人感激不已,甚至痛哭流淚。但是佛事而形同演戲之後,這些宗教的情緒與宗教的功能,也就蕩然無存了。
  
八、我的看法與建議
  
  我們都知道,經懺佛事之被廣多僧眾,取為衣食之資,作為販賣之具,不以今日為始,乃是由來已久。懺法之興,多在唐宋以後,禪宗本無懺法,後亦相繼崇效,一則以維持門庭,次則以集體修持,再則以接引初機。佛陀時代,諸大弟子,分化各方,乃以言教身範,深入民間,恢弘佛道。我國唐宋以下,高僧賢德,固然代有人出,然而僧眾之間,中下根器者,究屬絕對的多數,他們無以為生,無以弘化,但知誦念禮拜,民間信之,則延之請之,邀至其家,超薦先亡,植福延生,遂而相沿成習,相習成風,所以民間中下階層,往往由此而知有佛教,漸而接近佛教者。所以應赴一門,雖為眾弊之流,亦有善端所在,不可一概抹煞。即到今天,請和尚尼姑超薦先亡的,多半不是皈依了三寶的正信佛子,但他們既能上廟做佛事,最低限度絕不是外道的信徒,在他們的情感上,總還承認信仰著佛教。如果佛門之中,一旦中止了經懺的應赴,勢將拒絕了許多人的入佛因緣。
  
  但是,不能因了開刀會痛,便讓毒瘤永遠留在心腹之中,時至今日,有懷抱的諸山長老,該為著佛教的前途作想,該為經懺佛事重加改革一番。據我所知,今日臺灣的佛教界,無論是長老,或者是青年,對於經懺佛事的應赴,絕無絕對的好感,可是只要齋主上門,無不欣然歡迎,為的是希望替常住增加一些收入;雖不主張青年僧眾混跡埋葬於經懺佛事之間,但如能夠幫忙自家的佛事,又覺得非常高興,這實在是一種極端矛盾的心理。然為「現實」問題,或也無可厚非。同時,多數的青年僧眾,如果不是「經懺」的收入,往往即使是衣履郵資,日用必需,也將成為問題。不過,若非物質講求,似仍過得去。否則一旦落入「經懺」的職業圈中,勢必意志散漫,毫無奮發的信念了。
  
  即使是在如此的情形之下,我仍希望提出自己的建議:
  
  各道場盡可能皆以弘法為要務,盡可能都以信施(不是賣買)來維持。不得已而非做「經懺」不可者,則佛事是齋主與僧眾雙方的修持,凡做佛事,僧眾固該如理如法,虔敬以赴,齋主合家,也該跟隨僧眾,參加禮誦,以其超薦先亡的機會,共浴佛教的甘露法味。最低限度也得於佛事之中,增加一個節目──向齋主說明佛及佛事的大意。唯有如此,庶幾不將僧眾,當作計時賞酬的工人同等看待,庶幾不失佛事之為佛事的莊嚴。
  
  青年僧眾,應該立志,精進努力,刻苦以赴,在艱難困苦之中,為個人開創前途。個人都有前途,佛教就有前途,既成就了個人,同時成就了佛教,尤其還是成就了我們的社會,乃至一切的眾生。只要自己能吃苦,不怕未來沒前途,不愁生活不下去。
  
九、結語
  
  佛事總是要做的,不過,理想的佛事,絕不是買賣,應該是修持方法的實踐指導與請求指導,因為僧眾的責任,是在積極的化導,不是消極的以經懺謀生。但願我們的時代,是中國佛教史上的一個轉捩點,是一個新紀元的開始,不是舊時代的苟安,或是更糟的延續。如果擔心佛事的改良,影響到經濟的收入,我想,只要做得認真,行得合理,那是無關緊要的。再如擔心一家改良,別家不改,會在某種觀點的競爭上失利,我想,只要做得好,不怕不識貨,只怕貨比貨。或者也可就此問題,各地區分別召集諸山會議,採取同一步調。事關佛教的興廢盛衰,願我寫下一萬餘言,不是拳擊虛空,希望有點酵素的作用。
  
  最後謝謝浩霖法師,浩師知我要寫本文之後,特將《水陸儀軌》會本,冒著暑熱,親由臺北市送到北投山上,借我參考,盛情高誼,至為感人。(一九六○年九月一日,《今日佛教》四一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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